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粮食的火焰

erjian2022-08-30 18:33:28运动增寿85来源:巴马长寿网

粮食的火焰

  文\爪哇岛

    我奇怪,我何以一直纠缠于一场浩大莫名的梦境:疯狂奔跑又连绵不绝;左右冲突而找不到方向;没有边际,也没有首尾;随时开始,又随时结束。

    有几次,似乎是在高处,看见远远地,庄稼地后面升起缕缕蓝烟,好像是几个偷嘴的家伙正在窃笑着忙活。忽然蓝烟发黑变成浓烟滚滚,进而变红并四处蔓延,火苗子在整个天空上乱窜,我急煎煎地想跑过去救火,却怎么也到不了……不过,随后的场景令人惊喜:只见火苗子次第减少并消失,如同一场海水意犹未尽的退潮,而剩下一堆堆小山一样的粮食,它们金灿灿亮晶晶,三永他那个东北大爷在粮堆之间转来转去,气鼓鼓地说,你们怎么都赶上我了?

    更多的时候,则是在庄稼地里出入,就算走马观花也无穷无尽。更让人纳闷的,是那些近乎一人半高的庄稼都成了水,我成了水底的鱼。我清楚的记得,眼前的庄稼叶子都是浓绿的朦胧的水,只能隐约地看出去两三巴掌远……

    我常常在焦虑中醒来,都说梦是反梦,但现在这些梦却水火交错,不知道是好是坏?是隐喻还是恶兆?人醒来了,梦却留下,虽然残缺,却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,让人讶异时光这个东西,真的是比水还快,眨眼,就过了这么些年。

    留下的梦里,反复出现的场景,仍然是浩瀚的庄稼地。我们汗流满面,前胸贴着后胸,饥肠辘辘却嗅觉灵敏,神情警觉而怪异,动作快捷而可笑地寻找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。我们清楚地知道,高粱穗子中看不中吃,高粱饼子远没有白面馒头好吃。但遍地都是高粱,你不看都不行。一团团穗子在风中摇晃,颗粒饱满,外壳都要挣裂了,露出一点白。外壳都是暗红色的,如同一团团火焰。无所事事的时候,我们就坐到高一点的地方,什么也不干,就是看这片烧到天边的火焰,看它们的火苗高低起伏,想象它们转眼就成了麦子,雪白的麦子,雪白的大馒头到处都是,想吃就吃,似乎这么一想,肚子里抽筋似地痉挛就可以暂时消失。

    说到高粱地,我一直感到奇怪无比。事实上,它们在我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逐渐减少并最终消失,一天三顿吃高粱饼子的痛苦至今记忆犹新,用坚硬的高粱饼子痛砸邻居家恶狗的举动,在我认为,是天下少有的大快人心的乐事。这就是说,这些在我七八岁时就极为不受欢迎的匆匆过客,如今却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暗疤。

    不过,高粱饼子难吃,不代表高粱地里不好玩……当干燥的秋风吹凉了秋水,更吹枯了庄稼叶子,铺天盖地的叶子相互摩擦,此起彼伏的声音海浪一样汹涌。这声音对大人来说,已经成了劳作后的催眠曲,可以浮在波涛上酣然入睡,兴许还能做很多心满意足的美梦,因为此时万事俱备,只待秋收了。而对于我,我们,却是一声声激进的小鼓,被童年带进庄稼地里四处游走,为一饱口福而穷尽所能。

    高粱地里相对宽敞,因为它们的叶子相对坚挺,向上抱拢,直溜溜的秸秆上都顶着一团红得发黑的高粱穗子,巨大、蓬勃,闪着诱人的光芒,在树杈上或者墙头上望去,简直就是一片火红的海洋。我们就那么一天天没心没肺地在浓密的高粱地里出入,转身就把贪玩招来的打骂忘得一干二净,内心里窜着小小的激动人心的火苗,挖空心思寻找一种包着灰白色包衣的高粱穗子,我们都知道这是一种霉病高粱,不结高粱粒子,不算粮食,可以生吃。我曾经多次想退出这个梦境,但我做不了主,眼睁睁看着我们拖着草筐四处奔走,患得与患失相随,惊喜与失望同在。那东西长相丑陋,姿态乏善可陈,撕开包衣,里面就像一团灰黑色的干面,不能多吃,噎人。需要砍一根甜杆就着吃,吃起来没有什么味道,却因为能用来填肚子而成了我们向往的零食……

    这些年来,奔跑着寻找霉病高粱的细节,像年代久远的黑白片,总是反复出现,它像一粒定位系统良好的灰白色弹丸,穿过火红的高粱地,穿过岁月庞杂的琐事和细节,拐歪抹角地找到我,准确地击中我早就皮糙肉厚麻木不仁的神经。在那个永远是灰黑色的梦里,我们会为一个霉病高粱穗子到底是谁先看见的而争论不休,甚至动手,我们七八岁的小脸被汗水、污泥、霉病高粱穗子的灰白粉末涂得惨不忍睹。但是,我们兴奋,我们激动,我们吃掉一个霉病高粱接着去寻找下一个。

    饥饿感充斥了我的整个童年。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吃不饱,背了草筐出门,大部分的时间都浪费在玩耍和寻找食物上。而玩耍,仍然是四处寻找的一种。我们清楚地知道,哪种野菜的花朵和根茎可以吃,哪种树木的皮好吃——婆婆丁的花朵掐下来就可以丢进嘴里,有点甜;遍地的茅草长着喜甜的根,几乎每个人都吃得嘴角上挂着泥屑;榆钱、梨花、桃花和杏花之类的就不必说了;说到树皮,最受欢迎的,当数榆树,榆树皮的内里有一层薄膜,撕下来反复地嚼,有肉皮的味道;香椿的皮要趁早了吃,尤其是嫩芽的时候,连里面的杆都能吃出香味;而柳树杨树发苦,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动它们;瓜果们都是皮包着水,吃下去在肚子里存不住,眨眼一泡尿就空了,根本不算,只用来尝鲜或者解渴……而所有这些东西,又只能做零食,它们永远无法填满我们肚皮那个无底洞,只有庄稼,那些美妙的庄稼,才是真正能温暖到内心里的火焰。

    我们当然烤过大豆、青麦,闷过玉米棒子、地瓜,偷过芝麻,被看庄稼的大人一路大骂着追得鸡飞狗跳。我们还烧过棉花籽和蓖麻籽,但我们都知道它们吃多了有毒,会把小命丢掉。棉籽方便,顺手偷几朵棉花,用火柴点了,再加几把干草,用小棍来回地翻,棉花自燃,出的多是暗火,速度也快,等烧得黑乎乎的时候,就可以闻到喷香的味道,这东西小,把黑乎乎的壳剥开,能吃的籽粒比葵花籽还小,吃起来麻烦。一般都是在无处下手或者百无聊赖想解馋的时候才吃点。

    童年的吃总是伴随着在大地上游荡,我们被大人们称为夜游神、浪荡鬼。喜欢厚着脸皮脏乎乎地到处凑热闹,见缝就钻,我们由此熟悉那些和饥饿有关的所有故事。我们的本事,就是绞尽脑汁添油加醋地把大人们讲过的故事反复转述,并为一些细节而不惜大动干戈。

    在我们相互交叉的转述里,庄稼就是大人眼里的火苗,人活着全凭着这一把火苗,火苗没了,人也就完了,不信让你三天不吃饭,再给你来场雨,不冻死也要被水淹死。在我们的想象中,五八年发大水,麻袋爷爷坐在他家地头的土坎上,看到到处都黏糊糊的泥水一片,他家的庄稼只是一些烂杆,地里都被水泡发了,一脚下去泥水就到了脚脖子。村里的人陆续死去,能吃的东西都吃了,不能吃的也开始吃:茅根挖光了,玉米包粉碎了吃,树皮也光了,树全都白花花地站着,跟人光腚一样,光溜溜地不要脸……因为找不到东西吃,有人开始吃观音土,知道不能吃还吃,最后就吃死拉倒。所有小孩子的肚子都圆鼓鼓的,发绿,里面的肠子忽闪忽闪地动,都看得一清二楚。我们看看自己的肚子,还好,虽然都圆鼓鼓地,却看不到肠子。我们都会唱:大肚子汉,能吃不能干。我们在家里吃饭的时候,不小心掉下一个饭粒,那一个大耳刮子就会饭吃及时地抽过来,能够幸免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。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,在吃饭的时候惹麻烦,纯粹就是个天下第一的大傻蛋,因为没有谁会可怜一个吃饭时还故意闹别扭的傻子——你不吃,那太好了,正好可以省下来让别人多吃点——脸上带着血红的巴掌印子,眼泪扑簌簌地掉,仍然大口往嘴里塞,是所有伙伴都见到过的场面,因为都一样,出门就再也没有人提这档子事。宁可撑死,不能饿死,我们都懂。因为我们都知道一个撑死人的故事,那是解放前,雨山家的一个老亲戚,雨山的老爷爷是小地主,那个亲戚来了,正赶上小地主烙油饼,开始是让着吃,后来就在人家全家人的白眼和愤怒中刹不住车地吃,吃完了才想起来喝水,结果,回家走到半路就撑死了,我们无法想象一个人肚子撑破的景象,是四散炸开还是出溜一声肠子们都滑出来?

    因为吃,我们知道在这个只有百十口人的小村子里,还有地主,那个雪天早起扫大街的人是,那个见人笑嘻嘻的人是,那个隔三差五就提个破铜锣出来自动游街的人也是。地主家以前的粮食多,都有饭吃。因为没有害人,穷人们就对他们没有多少感觉。什么人才是地主?问过大人,回答说,嘁,咱村的地主都是小地主,小气!过日子比穷人都狠,挣的钱都买地啦。

    三永的爷爷就是小地主,更是瞎子。三永被他爷爷用绳子栓在身上,一来可以知道三永在干什么,二来出入可以让三永领路。三永四岁的时候,想脱离爷爷的管束,就想办法把他爷爷骗到猪圈边上,告诉他拐个歪就出门了,结果,他爷爷就一个跟头就掉进了猪圈。他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眼瞎,老了才成了两眼瞎。大人们说,这个地主力气大,种地勤奋又小气,一般的活从不叫人,实在忙不过来了或者大活急活,才雇人,也不多雇,就一个,体格壮的,多了心疼,怕吃。有一年秋收,碰到连阴天,随时要下雨的样子,为了及时把谷子收回来,就给雇来的大个子雇工说,你一天给我拔三亩谷子,馒头就随便你吃。雇工是个光棍,就当了真,早晨黑乎乎地就起来不要命地忙活,中午吃饭的时候也在地里吃。有一天,他一个人就吃了一水桶,把三永的爷爷心疼得脑子都转筋。就是那一天,三永的爷爷觉得赔大了,就发疯地拔谷子,一个不注意,被谷穗子抽中了眼,又怕花钱,就忍着,结果把那只眼彻底给忍瞎了。我们去三永家玩,他爷爷一听是他回来,就开始骂: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兔崽子,我要不是为了给你们挣粮食吃,眼能瞎吗?眼不瞎能让你个三四岁的屎孩子给哄到猪圈里去吗?你个小王八蛋,你不得好死。已经习惯了的三永就给我打手势,叫我们不要出声,偷块干粮就走。他爷爷就用拐棒敲地,咚咚做响,连骂带哭,弄得鼻涕一把泪一把。三永给我们说,这个老东西快死了。因为他娘早就给他说了,这个老不死的,是个造粪的机器,整天就知道糟蹋了粮食骂人,很快就要钻地了。

    我们都知道,从东北迁回的三永的那个大爷,带领全家开垦出很多的荒地,到第三年,赶上麦子丰收,他把所有的麦子小山一样堆在场院里,然后倒背手,去全村的场院转悠,说东拉西,目的却是要告诉人家,他家今年丰收了,足足收了有三万多斤麦子(有人估算,说是胡扯,顶多就一万多),谁要是过不下去了,就去找他要,他保证一个子都不收。但是大人们却说,他这是在损人呢,当初他家就是在村里借不到一粒粮食才下的关外,你真去借借试试?我们不知道其中的隐情,但是,我们知道,这个东北口音的家伙,因为高兴,喝高了小酒,骑着他家脏乎乎的红马到处转悠,结果在一处干枯的河沿上摔下来,把腿摔断了,就算这样,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,仍然每天瘸着腿,哼着据说是二黄的小调子四处游荡,被大人们偷偷叫做二流子。说那个气吹的三万斤粮食,把他的脑子撑出毛病了。

    七八岁的时候,每天晚上,我都和姐姐一起去会计家记工分。会计爷爷吃玉米饼子的方式让我记忆犹新,我直到今天都一直认为,他的这种吃饭方式是最经典的爱惜粮食的方式。他把半块玉米饼子托在拢起的手心里,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,小心地凑上去咬一口,先不吃,仔细把掉下来的碎末抿到嘴里,一不小心掉到桌子上或者工分本子上,他就小心地先用手指头在舌头上蘸点口水,再把碎末按在指头上抿到嘴里。他吃得很专心,也很细心,不发出一点声音,细细地咀嚼,那样子,像在品尝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味。

    对于吃,我时常想,什么东西才是最好吃最让人珍惜的?一个没有饥饿难耐经历的人,永远不会知道好吃和珍惜有什么关系。村里的老油子任金奎,八十多了,耳朵背,听不见。但喜欢和三岁的孙子争零食,喜欢把争来的东西到处藏,房梁、厨子后面,被窝筒里……被儿媳妇翻出来,跑到大街上训斥他,骂他老没出息,老不要脸。他就笑,笑完了还藏。等大人都走了,他就冲我们这些围观的孩子嘟囔:我就藏,饿死你。

    我最初的饥饿记忆是在八岁那年初夏,我和伙伴带了攒的一毛钱(伙伴的还少,只有五分),偷偷去县城赶集。我们兴致勃勃地一路赶去,在大集上闻足了包子味,看够了那些街市上的好东西,等将近中午了,才想起来饿了,该回家了,而十多里地路程,让我们很为难。但是把手里的这点钱花出去又舍不得。争议的结果,是坚持回家。但真到了路上才感觉出时间的无比漫长和行路的艰难。我们开始坚持着不提吃,后来忍不住,又开始说些和吃有关的话,把自己知道的最美好的东西都说出来,我们的想法,就是用说来代替吃。后来却发现这更麻烦,天那么热,我们口干舌燥,腿软了,嘴懒得张,尤其前胸紧贴着后背,喘口气很疼,像一溜火苗子一下一下地往上燎。我们感觉要死了。想找个赶马车的熟人,结果一个也不认识。后来是老天给了我们一个惊喜,某个粗心的赶集人,一路掉了不少韭菜,韭菜都被晒蔫了。我们兴奋起来,比着武跑,谁拣到谁吃。我们飞快地跑,把已经没有叶子的韭菜胡乱塞到嘴里,都几乎没有辣味了也不管,接着又奔向下一根。但好景不长,那韭菜很快就断顿,再也没有了。后来我们看到路边的小沟里扔着一只小死鸡苗,是卖鸡苗的人丢下的。伙伴高兴地拣起来,小心地捧着,详细地给我讲回家后用什么方法把这个鸡苗做出来——烤、炸、蒸、煮、炒,什么方法都想到了。讲得津津有味。那天,我们是怎么迷迷糊糊回到家的,早就记不得了。被大人骂也不知道,就知道回家睡了一下午,晚上吃了两碗饭,把娘都吓坏了,坚决不让再吃。后来,再见到伙伴,问他那只鸡苗的事,他不好意思地说,丢了,还说,当时我饿得嗓子眼里窜火,不管什么东西,只要能吃,就想吃下去。

    饥饿是火,粮食更是火,它们把一些人的神经都烧坏了。邻村的一个瘸子,因为仇恨老婆孩子吃得多,就把他们打跑了。他一个人放羊,怀里揣着个铝酒壶,时不时地喝个烂醉。他有一句话很有名,“酒就是那个粮食精,谁能喝来谁年轻。”同学的眼睛不好,是他小时候被他娘打的。他娘要走亲戚,买回来五根油条,藏在篮子里,高高地挂到房梁上,被七岁的表弟觑见,借小梯子偷吃了一根。娘回来,一数,少了,问他,他害怕,却笑,娘就恼了,一个耳刮子抽过去,眼就斜了。大了也一直找不到媳妇,他娘到死都哭,后悔,老是给人嘟噜:就为了一根油条,我们老张家就断后了哇。说着说着,就鼻涕一把泪一把,四处甩。

    关于庄稼着火的那个梦,我觉得它持续出现,是有原因的。那年过麦,还都在大集体。麦子基本都运到了场院里,等待轧场,女人们在地里收尾,我们在村北捡麦穗。忽然有人看见村子上方腾起浓浓的烟,大家都傻了,有人嚎叫起来。两家女人当时就怪叫一声,晕了过去,因为那浓烟,就在她们家的那个位置。我们拼命地赶到村子里,才发现,那股浓烟是在更南的那个村子,火苗子都上天了。等我们跑到那个村子北边,发现是场院里的麦子着火了。县里的人,部队上的人,周围村里的人,成千上万的人赶过去,排成十几条长龙,一个传一个,端水提水,把一条小河和好几口井都提干了,还是没能救下那场火。天太热,麦子太干,加上南来的热风,人在十几米以外都靠不上去,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把一场院的麦子烧成了黑灰。场院边上十多棵十几米高的大杨树,叶子全都烤糊了。救火的人里面,一个女人最疯狂,被人架出来的时候就看不出模样人事不省了,她的花褂子扣子全没了,就那么敞着怀,软耷耷的乳房上都是泥水和黑灰,头发焦糊地扎煞着。据说,这把火,就是她家五岁的宝贝儿子放的,等于把全村人的口粮给烧得精光。

    那场灾难,对我们最直接的影响,是再也摸不到半根火柴了。大人们神色严厉,几乎用恶狠狠地口气威胁我们,不能再玩一把火。见过那场大火的小孩,无不对火充满本能的恐惧。不知道那个村子里的人那一年是怎么度过的。但是,那场大火却留下来,留在我的记忆里,让我在多少年后的今天,仍然不断地梦到它,好在,在我的梦里,大火过后,意识还固执地给我留下了金灿灿的粮食,虽然醒来的我知道,这样的事,在现实中是根本不可能的。(6159字)

一、时间深处

时间深处

   文

   六十年代中期,我出生在金堤脚下,睁开眼睛就可以看见堤坡上的树木和绿茵茵的大片护堤草。看上去金堤如草龙一样横卧于村庄的前面,一条一条通向堤顶的小路,像腰带一样嵌在一片绿海中间。

   金堤是山东河南的一条分割线,是黄河北岸的另一道防洪屏障。位于黄河与秦堤之间。我出生的地方就是河南濮阳至台前的这段金堤脚下的一个村庄。黄河那年闹泛滥,黄河的第一道防洪堤已经被淹没,整个二河套里的那片村庄已经被黄河水冲刷的没有了踪影,猪狗庄稼都被送命,只看见树梢在河水的翻滚中摇曳着。河水无情的向四处漫延,只剩下金堤这一道屏障作为最后的防线。河水的水位已经跟金堤面齐平,金堤河北岸的人们日夜不敢闭眼,轮流坐班观看水位的升降,时刻准备迁离。这个时候,我的生命随着黄河水的升高诞生了。

   说来也怪,我的诞生真的没让黄河水漫延过堤,父母惊慌的心情随着黄河水的稳定而渐渐平静喜悦。从此我便在一个破落的三间土屋生长,这里的土壤,环境,温度,亲情都使我产生了一种依赖。

   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已经到了可以坐在院子里的草苫子上,守护着晒着的地瓜干儿和挂在树杈上的几嘟噜玉米和高粱头的年龄。草苫子是母亲用高粱叶子编制的,坐上去很舒服,困了还可以躺在上面。母亲把几块煮的半生不熟的地瓜放在我的身边,饿了就抓一块放在嘴里啃,困了就躺下来睡。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,时而挥动一下,赶跑来啄食的麻雀和鸡鸭。父母去地里刨地瓜,擦地瓜干儿,直到日落西山,直到月明星稀。我坐在原地守望,直到泪水哭干,才躺在深秋的夜幕里睡熟。直到父母归来将我抱到土屋里的土炕上。

   吃地瓜的岁月很长,妹妹弟弟们都随着地瓜丰收的日子诞生而来,照看妹妹弟弟的义务落在我的肩上。有时父母把弟弟妹妹放在独轮车上,带他们去地里。他们很幸福的坐在软软的沙土地上,兴奋的状态莫过于父母看见从地里刨出来的大地瓜。他们满地里滚爬。我也忘我的疯玩,满地里找最鲜艳的花草,猛然想起妹妹弟弟,急回头看到他们满嘴里的吐着坷垃泥巴。我赶忙跑过去,忐忑不安的使劲往外抠出他们嘴里的泥巴,最终也没逃脱母亲伸过来的巴掌。我很委屈的擦着满脸的泪痕,这种委屈在母亲的身后,变相的转向妹妹弟弟。我的童年是在那片广阔的天地里度过的,承受着大自然的厚爱和优待,然而,我却常常托着下巴,躺在金堤上的那片绿茵茵草地上,望着天边的那片遥远的云朵和夕阳,想象着那里一定有天堂般的美丽,那里一定有好多的白面馒头和花花绿绿诱人的糖果,也许那里不会有地瓜和地瓜面做的黑窝窝头。

   妹妹弟弟都在地瓜和地瓜粥丰富的营养里成长着,黑瘦的小脸儿泛着紫光,地瓜的营养功能当时没有人知道,如今的肥胖症的增加和心脑血管疾病的发病率大大增高之后,专家才研究出地瓜的特别功效。单一的食物摄取还是造成人类的营养不良,况且当时地瓜面是一点也不受人类欢迎的,不是因为它是黑色食品,而是窝窝头确实是让人难以下咽,当时厌食是孩子们的传染病。唯一能让弟弟妹妹增加营养的是傍晚的一个羊肉包子。父母下地之前,交代了无数个问题之后,从席底下摸出一角钱给我。天还不黑,我就领着弟弟妹妹站在大门口等待,只要听到那个苍老而熟悉的叫卖声,弟弟妹妹渴望的眼神一下子放出光彩,立即欢快的跳起来,甚至跑过去迎接那个卖包子的老爷爷。我把一角钱交给老爷爷,他摸出一个像弟弟的拳头一样大的热包子,小心翼翼地递给我。顿时一股香喷喷的味道扑进鼻孔。我迟迟地舍不得分给他们,真想多闻一会儿这股香味。弟弟妹妹死死的盯着我手里的包子,不断的咽着口水,这种场景容不得我停留片刻。我只好忍疼割爱,把包子一分两半,交给他们手里,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粘在手上的一点点粉条都舍不得掉下。每天傍晚都重复着这件事,这件事既令我兴奋,又令我痛苦,重复着同样的感受,直到弟弟妹妹能完全承受了地瓜面做的窝窝头。

   童年对我来说虽不是饥荒年代,但却是饥饿的岁月。一个包子是我整个童年的美好向往,然而这个向往也只有等到过节过年。过年的时候也不会让我们如愿以偿。母亲总是包上一点好面的包子,剩下的还是黑面和白面的掺和到一起的,粗粗的拉嗓子。我和妹妹弟弟吃光里边的菜,就偷偷的把包子皮扔到猪食盆里,一旦母亲发现就狠狠把我们骂一顿,母亲心疼的样子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,如今回想起来才感觉有些隐隐的心疼。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是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,如今做了母亲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分量以及当时母亲的心情。

   秋天最大的收获就是地瓜,满地里都长着茂盛的绿油油的地瓜秧,生产队里所有的社员都排成一排,举着笨重的三角齿,屁股一撅,三角齿就搂出一嘟噜地瓜,像一窝猴一样紧紧的抱在一起。刨出来的地瓜就像小山一样高高的堆在地头,队长会计保管都会按人口分给各家各户。我家六口人,是队里人口最多的户,分的地瓜也是最多的。父亲和母亲就拉着车子拿着擦板,把地瓜擦成片,凉晒起来。这道工程很细致,母亲把每个地瓜都会摸一遍,擦成片,父亲便负责把擦好的地瓜片用箩筐分散开来,然后在一片一片排开。深秋的夜晚已经很冷了,父母就像过冬天一样穿着厚厚的棉衣,借着月光做这些工作,有时候赶到月黑头,就点燃一盏手提的罩子灯。深夜里,从远处观看,满地里都是灯光闪闪,很有一番景观,近处听来,更有一番神秘和气势,就听见唰唰唰,唰唰唰的一种声音,这种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天籁之音,自然而神秘。我家的地瓜多,干活的人少,父母通常一熬就是一个通宵。我在家看着弟弟妹妹,晚上我也不敢睡觉太死,怕弟弟妹妹尿炕,还怕他们从炕上掉下来。母亲一遍一遍的嘱咐我,我的心头就好像压了一座山一样的沉重,所以觉也睡不稳,一会醒了,一会又睡着了,一个晚上醒来好几次,清晨起来晕头脑胀,像有病一样难受。

   遇上阴天有雨的时候,人们都像赶集一样拿着家什拼命往地里跑,将那些即将晒干的地瓜干装起来,然后用独轮车推到家来,放在柳条子编的大囤里,存放起来。等到入冬后,那些地瓜就是我们家的全部口粮,母亲会拿着簸簯,将地瓜干上的土扇干净,拉到磨坊里。下道工序就是将面蒸成窝窝头。吃地瓜窝窝头的时间很长,整个童年包括上学的阶段似乎都是地瓜喂养大的。

   初中的时候我们村里还是大面积的种植地瓜,我们带着窝窝头去学校,把干粮都放在一个大蒸笼里,一人一个塑料网兜,里面装着自己的干粮。每个早晨,我们都拿着茶缸,舀一碗食堂里做的照人汤,就着老咸菜,啃着窝窝头。我的座位靠窗子,我坐在桌前,看着窝窝头和照人汤发呆。学生管食堂的玉米粥叫照人汤,因为玉米粥很稀,似乎能照出人影儿。我会剩下半个窝窝头,隔着窗子就把他扔出去了,那碗汤也会剩下大半碗。所以整个少年时期,我都不长个子,瘦得像个猴子,但是眼睛大而精神,班主任给我的外号实在令人难忘----满精神。我不知道老师这样叫是褒义还是贬义,反正那时候同学们这样叫,当时我很生气。后来同学聚会,还有人叫我的外号。

   地瓜和窝窝头虽然不受人喜欢,但是也是来之不易的,收获了地瓜之后,我们的父辈就会推着独轮车,两边放着阴柳条编的筐,把沤好的草粪装满,一字排开,像大雁一样往堤上推。有一个专管拉绳子的,把每辆车子拉上金堤。拉的人弓着背,撅着屁股,手一甩一甩,头一伸一伸的,像啄食的鸡。后面推车的人把一条绊搭在肩上,使之将车子和整个人体绑在一起,弓着腰,一步一步的往前推,稍一不小心,连车加人都会顺坡滑下来。所以每个人都会很仔细,很精心,很专注。把这些草粪推到河南的地里,需要上两次堤,因为河南边还有一道二坡堤,所以运粪是一项很大的运输工程。每次运粪生产队都会加工分,或者给社员加顿餐犒劳一下。

   吃地瓜和窝窝头是我很痛恨的事,现如今都知道地瓜吃多了防癌,对身体有好处,我还是不感兴趣,一看到它我的心都在颤怵,立即回想起来那个艰难的年代。尽管我那时候是个很听话的好孩子,并且是学生会的好干部,处处模范带头作用,学雷锋做好事,以身作则。经常帮孤寡老人扫雪提水,帮助生产队义务劳动,放羊割草都干在前面。可是不愿意吃地瓜和窝窝头跟我的品质风马牛不相及。母亲却在指着我的眉头骂我馋丫头。我暗暗的下决心,我要改变我自己,我要走出去,我要摆脱地瓜窝,我要从地沟里爬出去,寻找属于我需要的生活。我不想再吃难以下咽的地瓜和窝窝头,我不想去爬堤,每次爬堤我都会气喘吁吁,腿都发颤。这个远大的理想和目标一直鞭策着我,牵引着我。

   几十年过去了,我从坷垃地里爬出来,始终没有受太多的累,但是我始终对过去没有太多的留恋,尽管我对往事的回忆很多,一草一木,一言一行,哪怕一个字都会让我想起过去的时光,过去的岁月,更多的是让我在这些回忆里寻找的是一种隐隐的疼痛。

二、浅行乾陵

  天气清冷,穿了学生鞋和薄衣,一个人上路游走乾陵。

  此行的前一夜,我被青年客栈楼下的酒吧震得五脏六腑皆碎。披了被单冲到前台便是一通大吵。生平最烦的就是吵架,却总是逢架必吵,未胜先退。

  坐在客车的最后一排,看那些陆续入座的成双男女,一家一堆,一个人去乾陵怕是只有自己一个。我把车窗打开,看雾蒙蒙的天空,有一只鸟掠过。没有像以前那样查阅大量的旅行攻略,简简单单走一圈便作罢。

  有游客说冷,让我把窗户关上。我把头靠在窗玻璃上睡着了。昨晚顶着一肚子怒火实在没有一个安稳觉。又连夜做梦了:还是那个熟悉的梦境——被遗弃在一个诺大的旷野,说不出话,然后便是没完没了地向前奔跑,一直不到尽头。到最后醒来,把自己蜷缩在被子中央,然后一直清醒到天亮。

  冷不冷实在跟穿衣多少没关系。下了车,有风从衣领口灌进身体,我看了一眼逆行的人群,似乎每张陌生的面孔都是熟悉。

  乾陵有好长的台阶要走,两旁种了高耸的松柏,冷空气里仍然旺盛着清脆的绿。跟着其他游人,看过大道上的每一个石雕。风霜雨雪侵蚀得厉害。一旁导游讲解立于大道上的20人像为同一人,文武双全,秦朝人士。看来古代也有偶像崇拜。实在不习惯景点上大篇幅的标语。

  从山腰处斜出来的小路滑到了一条没游人的碎石子路。两旁矮松上系满红色的丝带,上面写着一些祈祷语。开阔的黄土坡上种了许多柿子,红透了跟枫叶一样。我想买几个解馋,可一个人也没有。我有些贼性大发,便随意摘了两个。可一个比一个诱人,一个比一个红硕,爬到树丫上挑大个塞进背包里。

  从树上下来,坐在路边的干草堆里。我为自己的行窃行为感到不安。但秉性难改。

  很小的时候,每个赶集天都会起大早守在路口,等卖馓子老大爷挑着担子。细想,那时他便有70多岁了。因为耳朵不好,我就轻轻跟在他身后,掀开箩筐上的塑料纸,把馓子一个个塞进我扎进裤子的毛衣里。最多的时候尽然偷过9个。那个时候估计是偷上瘾了,后来还向其他小朋友传授经验。

  大概现在馓子老爷爷已经不在了。我叹了气继续前行。坡上有许多小野花,粉的,红的,紫的,还开放着夕颜,原以为这种薄命的花只属于江南。如此美妙的山坡,但愿不要出现汪汪狂叫的大黄。

  我顺着小路往山下走去。因为时常会膝盖疼痛,便侧着身子下坡。当然现在也不算年轻,可膝盖疼痛也绝不属于这个年龄。长久不运动了,后背冒出了丝丝热汗。记得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可是体育健将,还做过体育委员。现在说来,别人总是狐疑地盯着我瘦小的身体。到现在也不太在意将我归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。

  可小时候真是胆大,被父母骂了,三更半夜穿过好几亩黑压压的竹林也要去外婆家,大概就5岁的样子;然后一个人拿着菜刀把活鸭的头砍下来;把一个女同学推进火坑里,双手烫得全是水泡;和大孩子打架,直接拿一把菜刀砍到别人家里去,还砍破了他家的一道门……不再赘述,否则真成混混了。

  绕过山丘,一座寺庙赫然出现。黄墙红瓦,院门紧锁。透过门缝看去,是新建不久。大概与宗教有缘,每去一个地方都会朝拜。可又不是虔诚的教徒,因佛教、道教、伊斯兰教诸多寺院都有拜过。到最后,已成了宗教的边缘人。

  下山的途中,经过一个墓区。石砖砌了高大的跺墙,上面的经文已经斑驳,草木从石缝里逸出。有时候仔细寻找,能认出几个字。倘若以后不在世上,定要选一个清静的地方安葬,成片的青山绿水最好。

  下了山,头好痛,被山风吹痛的。我钻进一个农家小院。他家的房子一半是黄土下的窑洞,一半是新建的砖石房,房子里烧了火炉。院子放着一口大水缸,还种着一株核桃树和一颗花椒树。我摘了一颗花椒用手指戳开,放在鼻子上麻麻的感觉。

  在窑洞里,主人为我倒了一碗热开水,我默默看着简单的房屋,洁净就好!女主人拿来亲手做的布艺与刺绣,我选了一个兔子,5块钱付掉,道谢便继续行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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