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住院日记

　　4月25日

　　今天妈妈给我电话，问我五一假期回山东老家不？我很干脆的说，就三天假期，不回家了，准备在北京找个地方耍耍。电话那头的妈妈好像很失落，有些哭腔的说，五一回家吧，你爸又住院了。为什么用“又”，因为爸爸这几年总是住院，不是心肌梗塞就是脑血管堵塞，通常1个月就可从医院顺利回家。

　　听说爸爸住院，我的神经稍有些紧张，什么病？电话那头的妈妈，很为难的说是肺炎。肺炎？这么大年纪怎么会得肺炎？我心里泛起了嘀咕。挂了电话，回到餐桌，几位好友在聊的热火朝天，我冷冷的说，我爸住院了。热闹的气氛立马安静了，象被干冰冻住了一样，为啥住院？什么病？冷静几秒钟之后，好友冒出了这句话。肺炎。肺炎？怎么可能得肺炎，这把年纪不会得肺炎的，肺炎都是小孩才得，爸爸肯定是得了其他的病。安静的局面，立马又热闹了起来，七嘴八舌的讨论着。

　　我得心，静的很。脑子也在飞速的转，究竟是什么病呢？

　　4月26日

　　早晨，昨晚睡的不好，一夜翻来覆去都在琢磨到底爸爸得了什么病。一如既往的出门做公车上班，北京的早高峰，依然堵的厉害。我的心堵的更厉害，心头象是塞了一个石头，又硬又沉。

　　单位没人，拿起电话拨通了家里的电话，妈妈接的电话。

　　爸爸得了什么病？

　　肺炎

　　不会吧？！这么大年纪怎么可能是肺炎？

　　嗯。。。肺部有个肿瘤

　　肿瘤？良性还是恶性？

　　等你回来再说吧

　　别等我回来啊，现在说吧，不然我不放心

　　是癌！

　　癌？肺癌？

　　对

　　早期，还是晚期？

　　晚期！

　　医生怎么说？

　　医生说，不能做手术，癌变的位置靠近大动脉，只能保守治疗

　　知道了，我回家再说吧

　　你别担心，好好工作，上班的路上也别想太多，五一你大哥也回来，回来再商量吧

　　知道了

　　挂了电话，心里的石头更沉了，呼吸几乎困难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，眼泪在眼里打转。

　　4月28日

　　坐上了回家的动车，车在飞驰着，窗外的景色刷刷的向后奔跑，连成了模糊的画。脑力里想着我的家，这个家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糟心事。记忆里，就没有安安稳稳的消停几年，也许是因为我们兄弟三个的事情太多，也许是没有得到神灵的保佑，总是被小鬼缠绕，让这个家不得安宁。

　　爸爸63岁了，两个哥哥已经早他而去，岁数均未超过70岁。大爷68岁就走了，反而几位姑姑都长寿，大姑80几岁了，身体依然硬朗，为何他们兄弟三个都。。。。。。

　　如果，上天开眼，我愿用我的20年阳寿换来爸爸健康的生活5年，心里默念，心里祈求，希望一切都是梦，一场噩梦，让这噩梦赶紧醒来吧！！

　　18：20列车进入泰山站。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。从到达济南站开始，爸爸的电话就一直在响，询问到了那里，到了泰山怎么再回家，老人还在担心30好几的我不能够顺利回家，执意要找辆出租车接。

　　等了10几分钟，烟也抽了几根，可是依然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。旁边拉客的大姐换了一波又一波，兄弟住店不？干净、实惠？去不？没有搭理殷勤的他们，在出站口来回走着，一遍又一遍。

　　手机响了，是妈妈。询问了在什么地方之后，不久就看到了妈妈的身影。有些蹒跚，有些沉重。妈妈黑了、瘦了，心里隐隐一阵痛。

　　接我干嘛，这里又不是没有车。

　　班车早就没了，你爸怕人家市区的出租车不去肥城，所以就赶紧找了王师傅来接你

　　怎么没有车啊，出租车不去，给钱多，看他去不去？

　　你捡着大钱包了，还是中彩票了？口气不小

　　呵呵，没有，不是怕你辛苦吗。

　　赶紧走吧

　　上了车，妈妈重复最多的就是，别担心，你爸没事，没有扩散。本已操心照顾爸爸的她，竟然一路在安慰我，怕我担心。。。。。

　　打开医院的病房房门，看到了爸爸。黑了很多，也瘦了，精神还算不错。

　　老爷子，你的老机器又出毛病了啊？

　　嗨，年纪大了，还不总得上上油，润滑润滑啊。

　　感觉咋样？难受不？

　　就是胸闷，老是咳嗽，没事儿

　　说着真是轻松，自己蒙在鼓里浑然不知。

　　那就行，过几天，医生给你治疗一下就好了，没事，该吃吃，改睡睡。

　　能有什么问题，没事，你赶紧回家吃饭吧。

　　天已经很黑了，妈妈骑着自行车在前面，我慢慢的在后面跟着。看着妈妈肥胖的身体，双脚上下瞪着自行车，感觉他很无助，很虚弱，或者说，看着很可怜。心里一阵抽搐，眼泪夺眶而出，我放慢了骑车的速度，让眼泪尽情的流。。。。。

　　4月30日

　　早晨6点，妈妈和我就起床了，准备今天去泰安的医院为爸爸做ECT，全面细致的检查爸爸的癌细胞是否扩散。。。。

　　6点40分，下楼，去和等在楼下的二哥会合。

　　7点中，爸爸从医院的住院部乘电梯下楼

　　7点5分，开往去泰安医院的路上。

　　今天天气还挺好的

　　我的一句不咸不淡的话，打破了车内的安静

　　是挺好的。三弟，把车窗关小点，别吹着爸爸

　　没事，吹不到

　　还是关上吧，要是感冒了就坏了

　　又是沉默。。。。。

　　8点，来到了泰安的医院，拨通堂哥的电话

　　哥，我是老三，我们到了，到那里找你啊？

　　这么早就到了，那你们就去ECT室吧，我马上到

　　叔，婶子、二弟、三弟，今天来的真早啊

　　是啊，我们7点多就从肥城往这里赶了

　　行，走，我带你们去见主任

　　主任

　　吆嗬，刘院长，你怎么大驾光临?

　　什么大驾光临，这不，我叔来了，昨天给你说的做ECT的，赶紧打上药吧。

　　行来。。。。。

　　等待1小时，需要药物进入身体，才能检查出骨骼中是否有癌细胞，或者说是否扩散了？

　　我和二哥，心事慢慢的等待着，时不时的抽烟。

　　爸爸在ECT的休息室的病床上躺着休息，妈妈坐在休息室目光呆滞的发呆。

　　做完了，等待结果。。。

　　我和二哥依然抽烟，妈妈依然发呆。。。。。

　　主任，结果出来了是吧？

　　嗯，没事，骨骼里没有癌细胞，没扩散。

　　主任，问个问题，可能比较弱智，您看，我们会不会不是肺癌啊？他咳嗽了好几月了，时不时肺部就是发了炎症而已？

　　你看，这个CT，这是你们从肥城做的。这右肺上比较的亮的这个位置，是个肿瘤，已经9公分多了，一看这片子就知道是癌。再说，在肥城的化验结果，在痰液里有癌细胞，这就更确认了这就是肺癌中的腺癌。

　　哦。。。。

　　你再看这里，这是肺部积水，这个积水如果持续增加，对病人很危险。

　　哦。。。。。那。。。。。知道了

　　赶紧来住院吧，别拖了。早一天治疗，早一天控制。

　　哦。。。。知道了。。。。。。

　　走吧

　　主任怎么说？妈妈期盼的眼神看着我和二哥

　　没事，一切正常。二哥轻松的说

　　5月1日

　　清晨，大哥、二哥、我，还有妈妈，一同去医院，说服爸爸去北京或者济南治疗。。。。

　　你这肿瘤，不能耽误，将来可能会发生癌变，跟我回北京吧？

　　不去，我那里都不去，要是癌变了，我就不治了，我就回老家待着等死，我可不想化疗，病没把我折磨死，化疗也把我化疗死了。

　　老刘，不去老三那里，去老大那里行不？咱去济南治疗。

　　济南也不去，他是那里的领导啊？到了那里还不是得求人。我就去泰安，我侄子在那里是副院长，去了那里人家医生肯定尽心尽力的治疗。

　　泰安要是行，我为啥让你去北京啊，就是去济南也比泰安强啊。

　　泰安咋了？泰安也是山东军区好的医院，再说了你表哥在那里，关系熟，别地儿我那儿都不去。

　　不去的话，可能癌变，那就晚了。

　　是啊，老二说的没错，你就去北京或者济南，自己挑。

　　我就去泰安，其他那里也不去。。。。。

　　我们兄弟三个在过道里，都很无奈，也很沮丧。话在肚子里，可是不知道怎么说，如果告诉他是癌症，他肯定受不了，以爸爸的倔脾气，很可能就不再治疗了。如果不说，去泰安的治疗疗效很值得怀疑。怎么办？怎么办？

　　深深的一吸，烟顺着气管进去肺部，压抑的胸口被香烟笼罩，鼓胀着，憋屈的胸腔，得到一些释放和缓解。深深的又一吸，又是释放与缓解的过程。。。。。

　　5月3日

　　全家人在去泰安的车上，二哥是司机，爸爸坐在前方的右驾驶位置，我和妈妈在后面的座椅上，车内，有的只有发动机和窗外唰刷的风声。一车无语。

　　交押金，堂哥一路相随，各个主任一一来到病房，一一寒暄。

　　从来没有过的无助与担心，不知道将来的治疗会如何。

　　从医院出来，我得办一件事情，为妈妈找个宾馆。

　　从肥城的治疗中，妈妈瘦了很多，好几年腰病困扰的她，再也经不起折腾，为此得给她找个医院，让她能够抽空休息，晚上可以睡好觉。

　　都说老来伴，老来伴，也许就是爸妈这样吧。辛苦养育长大的孩子，往往都在外面奋斗，而彼此老去的他们，却是生命的依靠。曾经，打了一辈子，闹了一辈子，虽然彼此都在埋怨对方的不好，可是这个时候，健康的一方却是另一方的守护者。就像鱼和水，彼此谁也离不开谁。

　　二哥找了熟人，320元的房间便宜到让人吃惊。

　　进了房间，很干净，有空调，两张单人床，可以洗澡，妈妈很满意。对于她来说，只要不花太多的钱，只要能够安静的休息就好了，那些陈旧的设施在她看来都无所谓，没有任何的挑剔，也许这就是我们的父辈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。毕竟受过苦，辛劳的他们，没有我们那么的娇气和挑剔。

　　安顿好了妈妈，二哥开车回去了，吃抑制血液粘稠药物的他，经过一上午的折腾，非常的疲乏。静静在房间休息的我，看着妈妈打着呼噜睡的很香，我的心里轻松了很多，毕竟心里的另一半是妈妈的位置，她好了，另一边存放爸爸的地方也就能够敞亮一些。

　　一会儿去病房。中午休息过后，妈妈一觉醒来对我说。

　　好的。

　　看看你爸怎么样了？

　　嗯

　　爸爸已经打上点滴，静静的躺着。我和妈妈进门，他歪头看了一眼，什么话也没说。

　　主任，我爸伽马刀的治疗，还请你多多帮忙啊。

　　老三，别那么客气，刘院长可帮我们科室做了太多工作，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。

　　不和您见外，有您的帮忙我爸肯定能够细心呵护。

　　你放心，回北京工作，别担心，有事我会联系你。

　　我想咨询一下，下一步针对我爸的病情，治疗方案是啥？

　　首先是9天的伽马刀治疗，前几天，我们这里也收治了一个大爷差不多的病人，肿瘤大小也相似，经过一个疗程的治疗，肿瘤小了一半。

　　是吗，那太好了

　　每个病人的体制不一样，针对这个病人，伽马刀有效，针对大爷就不一定了。不过，我觉得肯定有效。

　　那就好，你多费心。伽马刀结束后呢？

　　伽马刀结束后，就是一个疗程的化疗。

　　化疗？化疗很是伤身体的，我爸能承受的了吗？

　　现在的化疗，不像几年前那样的反映巨大，配合其他药物，反映相对减少很多。

　　哦！那就好

　　这两个疗程结束了，大爷就可以回家修养了。一个月后，做个检查，看看效果，然后再进行第二个疗程的化疗。

　　告别了主任医师，“化疗”二字象烧红的烙铁，深深的烙在了我的心上。凹凸的刺目，又生疼！！

　　5月4日

　　伽马刀第一天的治疗。

　　爸爸躺进了一个类似模具的东西，整个上身被这个模具包裹，护士让爸爸以最舒适的方式平躺，并不时的叮嘱，左右晃一晃，怎么舒服怎么躺。

　　不一会儿，一个符合爸爸身体的模具成型了，今后的9天，爸爸每天都要在这个模具上接受30分钟的伽马刀治疗。

　　模具制作好了，爸爸随护士进入了伽马刀治疗室。一台貌似CT机的设备静静的等待在那里，如果它会说话，真想问问它，“你有信心把我爸治疗好吗？”

　　治疗马上开始，我和妈妈从伽马刀治疗室出来，静静的在外面等候。

　　这伽马刀治疗，不疼吧？

　　不疼，就是射线照射。

　　照射就能治病？

　　简单说，平时我们照射太阳没事吧？

　　嗯，没事

　　这机器，就像拿着放大镜，太阳光通过放大镜就会把纸点着。这射线，穿过皮肤，尽在肿瘤位置照射，这样肿瘤就慢慢被照射萎缩了。大体就这意思。

　　哦，不疼就好。

　　你回北京，好好上班，你爸有我呢，虽然他总是骂我，我不会和他计较，生病了，还计较那么多干啥，别担心我。有了宾馆，我能睡好觉，一切你就别担心了。

　　嗯，你要照顾好自己。平时爸爸爱吃啥，你就给他买啥。然后，你自己再买样自己爱吃的，千万别把身体搞垮了，你要是再生病了，这下可真是麻烦了。

　　我没事，别担心。

　　去酒店。过马路，小心点。我看这来来往往的车，你身子重，行动不方便，看到车就别过，等没车了再过。刚才我看到，医院门口有沙子，过马路前，小心再小心，别滑倒了！

　　我知道了，刚才我也看到了，放心吧。本来我身子重，腿脚不灵活，我自己会注意的。回去好好上班，别分心。

　　嗯。

　　沉默。。。。

　　妈妈61岁了，做过椎间盘的手术已经十几年了，可是病痛并没有和她告别，而是时时相伴，每当受累之后，每当阴天下雨，腰痛就会来折磨妈妈。每当看到妈妈腰痛的不能行走，只能躺在床上，我就狠不得替她忍受疼痛。

　　人活着，为什么要忍受那么多的苦痛。也许，只有经历过不同程度的苦痛折磨，人才能越来越坚强。就像失恋，第一次很痛，第二次就不那么痛了。

　　30分钟，很快过去了。护士叫家属进去，我和妈妈赶紧进屋。爸爸额头带着汗珠，费力的从“模具”中坐起来，然后下了工作台。

　　感觉怎么样？

　　没什么感觉

　　不难受？

　　不难受

　　哦，那就好

　　妈妈急切的问着爸爸，爸爸如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样，流畅应答。

　　5月5日

　　告别了妈妈，送爸爸进了伽马刀的治疗室，我来到了火车站，等待登上回北京的列车。带着回北京找专家为爸爸看片子的重任，急切回京的心情无以言表。

　　MSN的称谓，修改为：谁认识肿瘤、301医院的朋友，HELP

　　很快，众多的好友、同事就在MSN上留言，咨询什么状况。一一回复，最终以为好友给我约好了301的一个研究生，通过他再找个肿瘤课的主任看看。

　　约的明天8点前到301医院。

　　5月6日

　　301医院在北京的西四环附近，我住在东五环外的通州，直线距离超过50公里。

　　6点钟，闹钟准时嘀嘀作响。

　　6点30分，坐上从通州开往国贸的938之七。由于太早，道路情况迎合了北京交通台的一个节目名称《一路畅通》。

　　7点钟，到达国贸，从地铁入口进入地铁，地铁五号线和一号线的交汇，人流如织，大家急匆匆的换乘，每个人表情木讷。看着忙碌的人们，我心里在想，大家忙忙碌碌的究竟是为了什么？大家是否感觉幸福？

　　大城市的人压力巨大，上班时间将耗费2－4小时，生活节奏快速且行色匆匆的我们，真的认为在北京生活的幸福？想想家乡的人们，出门10分钟到达单位，每天、每月的过着单调、但平静的生活。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，根本结果都是一样，那就是活着。可是，活着的“质量”却大不相同。

　　地铁在快速前进，摇摇晃晃的人们各有所思，恍惚身边只有自己，全然不顾拥挤如沙丁鱼罐头的其他“鱼”。

　　前方到站，五棵松站。

　　目的地到达，从地铁出来，明媚的阳光让人眩晕又刺目。疾行往301医院的北门迈进，进出医院的车辆拥堵的厉害，在车中穿梭的人们如鱼儿般灵活敏捷。大家都是一个目的，看病抑或是看病人。

　　如约找到了朋友介绍的研究生，很是客气，很是热情。

　　哥们儿，多谢你的帮助。

　　嗨，客气啥，今天我们主任外出手术，今天看来是不回来了

　　我靠，心凉了半截，但还是面带微笑的说：那别的主任医师看看也行啊，如果不麻烦的话。

　　嗯，好吧，我带你让另外一个副主任医生看看。

　　穿过病房，鬼鬼祟祟，因为这哥们儿不是这个科室的，虽然带着胸卡，科室万一被护士小姐看到，必将遭到询问。我俩一看三瞧的穿过几个走廊，终于来到了副主任医师的办公室。

　　一阵寒暄，拿出爸爸的CT片子。

　　肿瘤已经比较大了，得赶紧治疗。

　　是，是

　　现在那里治疗？

　　在山东

　　哦，那很好。

　　看着这姐们儿不热心的样子，我的心被冻住了，不再跳动。

　　那。。。按照您的经验，我爸这病如何治疗？

　　常规治疗即可。

　　您能不能按照您的经验，给我写写如何治疗的方案？

　　方案我不见病人，不能写。

　　那。。。您能不能给我写几个疗效不错的药物名称？

　　这都是很常规的，让小夏给你写几个要命吧。

　　好，多谢您。我在北京的媒体圈有些资源，如果您有需要我的地方，尽管联系我。

　　抵上我的名片，心里虽然感觉绝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，可是潜意识里还是竭尽全力的讨好她，因为爸爸的病，保不齐不久我会再麻烦人家，虽然人家冷冰冰。

　　告别了研究生和冷冰冰的副主任，我象霜打的茄子，垂头丧气的进入地铁，一路摇晃的去公司上班。

一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