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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淡若水也亦德

erjian2022-08-27 10:54:05理论探究102来源:巴马长寿网

  平淡若水也亦德

  ——追悼溘然仙逝的父亲

  文/老庄友华

  一

  癸巳正月初七,海口风和日丽,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喜庆之中。

  不料午时过后,突然有一阵惊雷炸响在我们全家的头顶——家父张鑫老人,走完了85年的人生旅程,毫无预兆的溘然逝去。我们阖家老小,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悲痛之中……

  我们感到欣慰的,是父亲也算天年善终。

  初七上午,父母还照常出门散步。我中午陪他们去弟弟家聚餐,在车上也有说笑。坐上餐桌,父亲听到孙子请他下午去泡脚,未置可否的笑道“是吧。”我帮父亲接过斟了少许茅台的玻璃杯,问多不多时,他回答“可以。”父亲先接受了全家的共同敬酒,又自己喝了一口。接下来吃鱼的时候,却猝然昏厥过去。

  在惊恐慌乱之中,我们将父亲紧急送医。约13时30分,父亲进入市人民医院急救室。在我们不放弃、不惜代价的坚持下,医生的救治,一直持续了七十多分钟,但终于还是无力回天……

  父亲说出的“可以”二字,不料竟成了临终遗言!所幸父亲,毕竟以耄耋之年,寿终于酒宴之上,得免于忍痛受苦遭罪……亦可谓福报匪浅。

  我们感到惊愕的,是父亲堪称走得奇异。

  父亲走的太突然,使我们猝不及防之下,悲痛成倍放大。但冷静想,老人家如果久卧病床,又没有逆转的希望,就可能让全家,长时间陷于照顾的辛苦、精神的煎熬……父亲这样离去,好像是要尽量减少家人的拖累。

  父亲走的时间也巧。正月初七,正是年后上班的日子。他走得如果早几天,我们这个年,将过得不堪设想。如果晚几天,刚刚离开海口的儿孙们,又要返程回来……父亲此时离去,好像在护佑全家,再多一个园满的春节。

  这种诀别生命的方式、时间……不应该只是巧合,更像父亲与冥冥中上苍合谋之后的安排:包含了他对生者的体恤慈悲,也反映出他真实的性情风格。

  父亲这一生,从来不愿意求人,尽量少麻烦别人。他数十年的行止,就像在诠释何谓有德之人。

  二

  我们兄弟姐妹,没敢让母亲参加父亲的追悼会。

  父母共同生活了近六十年,早就骨肉相融了。生活的坎坷曲折、困难艰辛,并没有动摇他们的恩爱。明年“3.8”节,将是他们的钻婚纪念日。春节期间,我和姐夫姐姐还在商议:来年怎么庆贺这个母亲十分看重的日子。

  我们知道,父亲的突然离世,是母亲难以承受的沉重打击。但是仍然没有料到,82岁的老母亲,反应会如此剧烈。从父亲刚刚送往医院,还没有任何结论,她就不听劝慰的嚎啕不止。大概是太久没有消息,验证了她不详的预感,又或者她感知到了某种神秘的信息。近15时30分,母亲借口去洗手间,竟然操起剪刀,割向自己的咽喉。幸亏及时发现送医,伤口缝合七针……

  当天下午,我和家里的青壮年,先是护送父亲去医院。守到父亲不治,大家又分头去料理后事、筹备丧事。直到天已黑定,我才再见母亲。我这个长子的奋力拥抱安慰,亦不能止歇母亲失声的悲恸,她仍在不停的哭喊:“我要跟他去,我要去陪他……”

  这样难以想象的故事,这两天就真实的发生在我们家里。

  这个故事里,有母亲的情义,也有父亲的仁德。只有父亲仁德深厚,母亲这样不惜性命的追随,才值得、才合乎情理!

  我理性上清楚,父亲属于高寿,是民间所谓的白喜事,但情感还是不受控制。这几天只要静下来,脑子里便满满的全是父亲的音容、父亲的往事……

  为父亲撰写悼词的时候,我努力想梳理清楚,父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,怎样才能不失真的概括、评价他的一生。却又感觉,以自己当下的状态,在短时间里,这是一件不可能做好的事情。

  我只能无所顾忌,任由内心的真情实感自然渲泄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泪流满面……

  三

  1928年农历4月30日,父亲出生在湖北松滋县的一个农村富裕家庭。这个生日有点特别,是四年一现的闰日。

  张家老宅,背靠着连绵的丘陵。大门前面,有宽阔的稻场,有“张家大堰”,还有远处无尽的田野村庄。据说,这一带从前有棵古老的樟树,祈求灵验、香火旺盛、远近闻名,“大樟树”于是成了一个民间的地名。

  在文革混乱期间,我才十二、三岁。不知父母怎么就能同意:我和大我两岁的姐姐,无人陪护的前往松滋,去寻访我们完全陌生的老家。父亲49年后就没回过故乡,只能说出民国的地名、路线。我们姐弟俩从沙市上船,在长江边的一个小码头起坡,一路问着“大樟树”走了几十里,万幸还真就找到了老家。

  我们这一脉张氏,据说是从江西移民来的。起先家里很穷,曾祖父是“捡狗粪”出生。经过了两代人,到祖父当家的时期,就有了一百多亩田产,可观的宅院,还成了当地小有名望的乡绅。四邻八乡生出一些小的矛盾冲突,常常会到张家来求个公断。

  父亲是张家的幼子,又是四个姐姐之后的惟一男丁,矜贵的程度可想而知。有家乡的老人,曾不无羡慕的形容过父亲是“顶在肩膀上长大的”。应当是肩负了祖父的重托、家族的希望,父亲从少年时期,就一直在外读书。

  40年代末,父亲在沙市第一中学,以全校状元的成绩毕业。我小时候,还偷看过那张毛笔楷书、编号第一的高中毕业证书。这段经历,父亲显然是引以为傲的,晚年还常说及当年考试的作文题:《论中庸为爱国之本》。假如,当年不是发生了那么巨大的历史变故,父亲肯定是要上大学的。他的人生走向,应该不会回老家做乡绅,更有可能进入城市的商界或官场……

  但是父亲高中毕业,松滋已开始土改了。祖父托人带信,让他就不要回去了……这时候,适逢四野大军南下,缺乏城市经济管理人才。父亲加入了荆沙地区军管会举办的青年干部训练班,结业之后分配到了荆门县。

  工作初期,父亲也有过青年得志的风光。他1954年就任荆门县油脂公司副经理,1957年升任县粮食局副局长。背负着家庭出身的原罪,还能这么快速的提升,可以证明他的工作能力与态度,确有过人之处。

  在同时代的干部中,父亲的水平能力出色,也是得到大家公认的。只可惜,他的才干好像一直没有遇到可以充分施展的舞台。

  四

  父亲老来,身材偏于矮瘦。中青年时期的照片,却算得上相貌堂堂。他的眼睛很大、很有神采,明显是一个不缺智慧的人。

  早年,曾有算命先生为父亲算过一卦:“集集攒攒,一把雨伞,大风一吹,一把光杆”。父亲说起这件事的戏虐口吻,说明他不相信,这真会是自己的命运。其实,这样的人生宿命,又有谁真能够逃脱?

  也许,父亲的人生幸运在青少年阶段已消费超支了,此后就一直命运多蹇。他的一生,俨然一个充满问号的悖论。他终生跟着共产党,而他的家庭却正是党的革命对象——我祖父是土改中被判刑入狱的地主,余生及至安葬,都再没有离开过劳改农场。而性格刚烈的祖母,也在土改期间悬梁自尽了。

  父亲是干部身份,却多年未能入党,在副局长的职位上待了二十多年,属于一个只干活、不掌权的“业务干部”。他动不动还被抽调出去,短期工作过的单位,我记得的就有:漳河水库三干渠指挥部、烟墩化肥厂、农业局种子站……

  改革开放以后,父亲得以入党、转正县粮食局长,算是意气风发了几年。1983年,荆门市、县合并升格为地级市,父亲出任了市粮食局筹备领导小组组长。机构整合完毕,他却没有像大多数筹备组长那样,顺理成章的转任局长。当时,省粮食局明确支持他。不少人认为:他要是争一争,显然是有条件、有机会的。

  当然,父亲不会去争。此后虽有了市政协委员、局党委副书记等头衔,但实际上还是做回了从前的副局长。这样一来,他几十年在粮食系统积累下来的人脉、口碑、威信,反倒成了有些同僚需要防范、排挤他的心结。

  对于仕途,父亲似乎奢望不高、热情不足,更愿意做点业务方面的实在事情。他退休时已经62岁,又服从组织安排,去国家粮食部的重点建设项目——响岭粮食储备库,以副指挥长的身份主持了两年工作。

  父亲最为尴尬的,还是每当政治运动到来,几乎天然就是斗争的对象。我记忆深刻的文革场景:有父亲粮食局宿舍封门的大字报、他被押着上街游斗、他在乡下五七干校的土墙茅棚里当炊事员做饭……

  我不清楚,父亲怎样才熬过了那些连绵不绝的政治运动。但可以想象,以他政治上的先天不足,能够磕磕绊绊的一路走来而终于没有倒下,该要承受多少难以言说的辛酸屈辱,又需要何等的谨小慎微、克制隐忍!

  五

  隐忍自律、遇事不争、自甘平淡、在乎别人的感受——这些生存所需的行为方式,或许并不是父亲的真性情。但受制于特定的时代环境,久而久之便成了他真实而重要的性格特征。

  父亲的自律,从老年生活中依然可见一斑。他的自我要求近于严苛,每天睡觉起床、吃饭散步、甚至于入厕,都有准确的时间。每顿喝多少酒,每天抽几根烟,也都有一定之规,不会暴饮暴食。

  当然,人性总是复杂多面的。父亲在家里,还是有任性自我的一面,也会流露些许“顶在肩膀上长大的”少爷痕迹。他吃饭时,不大顾忌家人上没上桌,菜好了就自管坐下、小酒开喝。他习惯于拿筷子在菜盘里翻来抄去,才拈起一口菜来。如果仍不合意,随手就能扔进母亲的菜碟。

  小时候,父亲在家的时间不多,和我们的交流更少。比起成天价大呼小叫、什么都管的母亲,他的距离较远、权威更高。有一次,姐姐问盛饭的勺子在哪?父亲嫌这一问缺了眼力见,怼出一句:“厕所里!”父亲也有不少规矩,要求我们“吃不言,睡不语”,“坐有坐相,站有站相”。我们吃饭时如果脚放的不对,踏住了饭桌的下档,他也不废话,直接就不轻不重的一脚踢来。

  平日里,父亲的性情还算温和,对我们也并不严厉。我从不记得他和母亲吵过架,对姐姐弟弟动过手。只是,他却真打过我一次。我那时大概十二岁,正上初中,过于叛逆出格。父亲忍无可忍之后,终于暴怒的举起了木质的报纸夹。但直到报夹打断,我一直就杵在那里,不出声也不哭、不跑……

  从此,我们父子一生,再没有过哪怕是言语的冲突。后来,朱自清的《背影》,曾让我对父爱有过许多感动与联想。

  有一年元旦前夕,父亲从三干渠指挥部带我回家,不知怎么就没车了。我还不满十岁,要走的路却不止十里。这一天,父亲耐心解答了我提到的、包含月亮的各种好奇,我感觉到了激动。在当时的懵懂不觉中,我应该是第一次对亲情交流动了情、开了窍。一路上,父亲紧紧牵着我,顶着呼呼北风,微微飘雪,从傍晚一直走到了路灯闪烁……我至今难忘,那只戴着白棉纱手套的大手,传导出来巨大的热量与力量——如果没有父亲的牵引,一个孩子究竟能走多远?

  父亲从来不提家族的往事。自高中毕业到文革结束,他也从没回过老家。直到80年代后期,我们这些孙辈出面出力,才为祖母修了墓地,为祖父建了衣冠冢……父亲当年与地主家庭“决裂”,政治压力不说,他内心深处究竟有过哪些想法?还有,我与祖父祖母从未谋面,连听闻都极少,惜乎印象几近空白……

  我多次想过和父亲聊聊家族的往事,总以为机会还多,不期然而今已无处可问了!

  六

  父亲晚年,依然幽默达观,不吝自我调侃:这人呐!60岁以后一年不如一年;70岁以后一月不如一月;80岁以后一天不如一天。

  从父亲身上,我第一次真切的、深切的体验到:一个人进入到老龄阶段,随着体能减弱,各种兴趣、意愿也会越来越少、越来越弱,这应该是生命之火行将熄灭的一种征兆吧。

  我1992年到海南定居,父亲也在这个时段完全退休了。经我们劝说,父母开始了长达近二十年的候鸟生涯:秋冬来海口,春夏回湖北。此后,父母的生活重心渐渐南移,最近三年已没有再回湖北。

  父亲对衣食住行,从不提要求,甚至从没说出过有什么喜好愿望。1999年,我们改住复式公寓,让父母带保姆住一层,以便他们有个自由舒展的空间。我们按月交足生活费用,希望他们多点当家作主的尊严……

  但父亲生性节俭,对钱不大看得开。他晚年只剩下了四颗牙齿,还孤零零的互不挨靠,所幸上下还能勉强对应。他配有假牙但从来不用,说是不舒服,一直就用几颗残牙将就凑合着。他对饮食的要求,无外乎软烂一些、清淡一点。一定要说嗜好,他大概也只有终身不离的烟酒。我试过说服他:人家说每月如果故意多花一千块,生活品质能提高不少。而且,钱是挣出来的,不是省出来的……父亲总是笑而不答,但生活费照样月月有余。

  父亲原本不是一个兴趣多、欲望强的人。过去除了工作,好像真还说不出他有什么爱好。现在也只有谈及从前读书、工作的精彩处,他才会神采飞扬。父亲晚年的乐趣,主要是看电视。尽管后期听力骤然下降,还是每天在客厅或卧室,长时间、大音量的反复观看各种新闻,也兼顾天气预报、古装戏曲。他每天还坚持散步,看报纸,偶尔会坐到床上,玩玩扑克算命的游戏。

  近两年,我多次劝过父亲,说过不少名目与地方,希望他出去走走看看,他都了无兴趣,一律加以拒绝。他对老龄生活似乎很满意,多有知足常乐的表达:“我们这批人里头,我现在要算最好的……”父亲这一生,说不上有什么欲望奢望,从没想着去做大官、挣大钱,应当说十分达观、相当淡定淡泊。

  一个笑口常开、性情温和的长者,不等于没有自己的坚韧坚守。早在退休前好久,父亲曾经议论过:人老话多最讨人嫌,人老了要懂得知趣……后来二十多年,他就能始终坚持:不轻易掺和事,不主动指教人,从不显摆自己的高明老道……观棋不语真君子,这其中的定力功夫,恐非常人所能企及。

  父亲应当是真活明白了。他对人生世事的洞悉,清晰明了而不乏深刻之处,并自有其性格人格的底线。父亲多年前的一些话,我至今铭刻于心。

  父亲不注重虚有其表的形式,喜欢表述为:“有钱天天过年”。他有一则识人心得:“看一个人,不要看你走火的时候,他对你怎样;要看你倒霉的时候,他怎样对你。”在他心目中,不整人不害人不落井下石,属于做人的基本操守。他认为“做人也有块招牌”——为人处世,也该像商家维护百年老店的金字招牌一样:诚信守德,珍惜自我形象。

  七

  上善若水,是华夏先贤们以水喻道,形成的道法自然、天人合一的传统智慧。或曰:与世无争,则天下无人能与之争。

  父亲的柔弱包容、遇事不争,在生活中难免会失去一些东西。但有所失,也必有所得。父亲的所得,或许是少了一些人生的遗憾与惭愧。他退休二十多年了,在过去的单位依然广受称道;他至今仍有不少朋友,时有电话问候;他晚年生活的坦荡、舒心和自在,定然超出了许多当年的同事与上级……而且,父亲得到的,还有一生平安、妻贤子孝、儿孙满堂、晚宅安适、健康长寿、在四世同堂的酒宴上无疾善终……谁又能说,这些不是他仁德一生的福报?

  父亲临终前说出的“可以”二字,充满了恬淡、随意、自在的浓浓意蕴。这是他为自己的生命,亲手画出的一个完满句号,也正是他人生态度、性格特征的准确写照。这“可以”二字意味深长,透露出了一些生活的玄机,能够给予我们关于生活得失、人生真谛的诸多遐想与启迪。

  按照母亲的嘱咐,我们为父亲选定了一处双人陵寝。

  在安葬父亲的前夜,母亲被搀扶着,前来看过了父亲今日、自己百年之后的归宿。她虽然不无合意,有所宽慰,但还是抑制不住心底涌出的悲恸:“你等我、我早点来……”这样的父母,永远值得我们庆幸、珍惜、骄傲。

  父亲已然长逝了!但他老人家的养育恩情、慈祥音容、仁德行止……将永远不会飘散消失。这正如我们献给父亲的挽联:长寿有终音容永在,辞尘仙去德范长存!

  (本文据2013年2月19日《父亲追悼会答谢词》增改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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